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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節 陌上花開人未歸[中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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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寧的湖畔,回蕩著清透的歌聲。那聲音低低的,纏著密密的芊草,把人的腳步都絆住了。

月神含蝶獨自坐在伸向望舒湖中央的木廊上,看著湖中盛放的青蓮花,依然淡淡地唱著那上古的歌謠。

散落在湖濱的月神草,籠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中,周圍,隱隱停歇著一叢藍色的大蝴蝶。

玄啟慢慢走到她身後,卻不敢打斷她。

歌聲漸漸輕了下去,含蝶不悅地瞥了他一眼,道:“我聽鐘離姑姑說,你還是不死心?”

玄啟冷笑著,並不正面回答她的問話。

含蝶背過身,扶著黑漆漆的木欄,繼續責備道:“我不管你和伏羲之間的恩怨,這樣三番五次攪得雙華不得安寧,到底有什麽意思?況且,他們本就與靈族有千絲萬縷的關系,你念在玉琰的面子上,也不應該再和雙華為難。那丫頭留在了霧霭林,你們現在開心了?”

玄啟走到她身邊,轉頭看著她毫無血色的憔悴的臉,但即便是充滿了病容,依然掩不住與生俱來的威嚴與尊貴。他看得有些出神,一時倒沒有反駁她的話。

含蝶見玄啟只是盯著她看,不由蹙了蹙眉,轉過頭道:“你倒是說個理由,讓我看看你有什麽……”

玄啟這才陰森地笑道:“我恨伏羲,我恨雙華,也一樣恨著靈族。你不要忘記,上代魔君是怎樣被他們害死的。”

含蝶更加憂慮地蹙著眉頭,美麗的眼睛裏透出一絲抵觸,過了一會兒才答道:“立場不同的人為了各自的利益而戰,這本來沒有什麽不對;但是上代魔君為了自己的目的,肆意屠戮生靈,為亂人間,本就是死有餘辜。承瑤妹妹沒有做錯,夏炎、舒清他們也都沒有錯。”

玄啟咬著唇,雙手用力扣在堅硬的玄鐵木制成的欄桿上,在上面留下了一點點印痕。

含蝶無所畏懼地望著他,湖岸周圍的月神草全都滅了下去,藍色的大蝴蝶紛紛聚集到含蝶身邊,金銀相織的花紋反射出炫目的光彩。

玄啟冷眼看著她,不動聲色地道:“我不和女人動手,連芷劍都沒有動過,更何況是你——浩氣將近消亡,根本沒有還手的力氣。”

含蝶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,將幻蝶驅散到湖畔,鎮定地笑道:“你自然不屑與我動手,但我所說也是實情,不是刻意為了激怒你,你好好想想吧。”

“你們神麽,總是有很多的大道理的。什麽憐憫啊,慈悲啊……到頭來,連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都護不住,真是可笑至極!”玄啟說著,慢慢走到含蝶身前,低下頭嘲弄地盯著她。

含蝶氣得臉色更加蒼白,輕聲恨道:“若不是你,芷劍妹妹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!你還有臉說起這件事?!”

她離開天界已經很久很久了,又為了不被伏羲發覺,被迫隱匿在煞氣重重的玄鐵林中,如今的身體狀況不過和凡人仿佛。現在,她留在外間的時間已經不久,又急氣攻心,一時支撐不住,只得用力扶著欄桿,身子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。

玄啟終究還是怕她氣壞了身子,只得軟了一些,勸道:“我不該提起他們的,你還是先進去吧……”

含蝶默然搖頭,定了定神,輕輕道:“你如果不答應我不再為亂,我就不會進去——直到浩氣散盡的那一天,呵,到那時,你就是要殺上天界與伏羲對敵,也同我沒有什麽關系了。”

玄啟沈沈地嘆了口氣,問道:“倘我不答應你,你當真不肯讓步?”

含蝶瞬也不瞬地望著他,道:“我絕不改變自己的心意。”

玄啟咬了咬牙,冷笑道:“含蝶,你若是一定要以死相逼,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。我固然不想傷你,也絕不能容你兒戲自己的性命。”說著用力扣住含蝶手腕,順勢將她抱了起來,快步往屋內走去。

含蝶自知沒有力氣掙脫他,只能恨恨地盯著他,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。

周圍的幻蝶再次紛飛過來,將兩人抱圍在層層的柔光之中。

玄啟根本沒有理會周圍的蝴蝶,那些神力幻成的蝴蝶,到了此時早已沒有了攻擊的力量。

到了屋內,玄啟才把含蝶放下來,致歉道:“我若不如此,不知道你還要怎麽樣……從今日起,我會在屋外設下禁咒,限制你出去。”

含蝶怒極反笑,道:“呵,你這是打算軟禁我了?”

玄啟無奈地看著她,過了一會兒才嘆道:“我這也是為了你好。既然從前救了你的性命,如今又怎麽能任你這樣?”

含蝶這才幽幽嘆了口氣,道:“我知道你是重諾的,這麽長時間來多謝你的照顧,我本來也沒有什麽資格再要求你什麽。只是,我真的不希望你再這麽下去。雖然你從來沒有說起過,但我也知道……你這些年來暗中害死的人,到底是不少的。芷劍妹妹留下的封印,是糅合了自己的魂力的,絕不是你可以解開的,還是斷了這條心吧。”

玄啟驚訝地看著她,目光裏也帶來些許欽佩。有的時候,他會想,雖然是神族,但她畢竟不過是個女人;但有的時候,他也會想,雖然她只是個女子,但她畢竟是月神。神的高貴與自矜,即便是到身死的那一刻,也是不會放下的,其實,凡人也是如此。

含蝶見他不語,料他心下回轉,繼續勸道:“伏羲已經給了你這麽大的面子,你就像玉琰他們一樣,隱居人間,又有什麽不好的?”

玄啟搖了搖頭,拒絕道:“這一次,絕對可以有所得。不論是祈天宮那邊,還是玉明山那裏,都算定芷劍就在京城之中。在我找到她之前,京城必須在我的控制之下。”

含蝶恍然,問道:“你幾次慫恿西北叛亂,為的就是控制京城……?你從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情的?”

玄啟回憶了一會兒,道:“是商樸再次闖入玄鐵林的那一次。”想起舊事,他不禁恨恨道:“若不是淑旻那麽任性,鬧到南歌也出面阻止,商樸和欒明兩個,根本就不可能活著逃出去。”

含蝶埋怨地看了他一眼,惋惜地問道:“你還是不肯原諒欒明?他師父去世得早,你憐憫他無依無靠,便帶入林中親自教授……為什麽到現在還是一點都不肯忘卻這件事情?”

玄啟冷笑道:“我原指望他為我做成此事,不想他反而因此叛逃出去。不僅如此,他還與商樸相交,收了他的女兒做徒兒,一發卷到重華的那些破事裏面去,我可沒有這樣忤逆的弟子。”

含蝶搖頭看著窗外,望舒湖之外,黑沈沈的林子裏,曾經有過許多人在那裏生活……她看著他們從幼到長,從生到死,一輪又一輪,從來沒有停歇。

但是她可以說,欒明的確是玄啟頗為得意的一個,或許可以稱得上是弟子。不過,欒明當年另有師承,何況畢竟不是魔靈,兩人從不以師徒相稱。至於他離開玄鐵林之後,玄啟大為生氣,嚴令追殺,自然更沒有人會提起了。

想到這裏,含蝶不由嘆道:“斯人已逝,這些恩怨,你便放下吧……月神草雖能續命,但要將早已死去之人救活,也不是易事。如今七八年過去,我看月神草的效力,到底是要到盡頭了吧。”

玄啟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,眼中竟略有些失神,輕聲苦笑道:“一個被師妹親手所殺,一個留在霧霭林中,據我看來也是兇多吉少……可憐竟沒有一人能將這些巫術流傳下去,著實令人遺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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